我也会变得像你一般
我就是傻,傻得像你一样。讨厌你很多地方是因为那些特点与我太相近,就像一面镜子,那样清楚地映照出我的短处。比如倔强、比如虚荣、比如总是试图掩饰感情。
1.1983年4月初4四时二十五分,你在镇上的卫生院里痛苦万分地产下6斤4两的我。
当时你扬言说和孩子是件多么劳心劳力伤心伤身的事情,以后再也不生了。可是你失言了。事隔三年,你就生下了弟弟,我三岁的时候就见证了你的言而无信。
你说我小时候很爱哭还很粘人。你去菜园摘菜得抱着我,去水井提水要抱着我,洗衣做饭的时候都要抱着我。即使当时我年幼无知,我还是不相信我会如此依赖你。爸爸多好,每次下班都会带些零食回来塞给我,或者给我买些小玩具。你从来都没有。你只会在我站在街上商店橱窗前看着小花裙子痴迷的时候骗我说:“走吧宝贝,妈妈明天给你买。”你的教育方式真失败,每天都让抱着希望睡去,带着失望醒来。你以为我年纪小就不记得了么?我只是习惯了你的哄骗方式不和你计较。
2.我像秧苗一样疯长到四岁,邻居的小孩都去上学了,你说我不但年纪小,还长得无比瘦小,学校不收的,不让我去。
可是这能怪我么?你做的饭菜总是不好吃,让我时至如今还异常挑食,不长得瘦弱才奇怪。于是我要么哭闹要么不进食,一副硬派作风地威逼你,于是你只好带我去镇上的小学恳求校长额外收留。
我上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后悔没有听你的话。那些平均年龄比我大两岁以上的小孩都摆着一副高傲的样子拒绝和过分幼稚的我玩。我被孤立了。还常被人欺负。放学时肩上背3、4个书包跟着蹦蹦跳跳的同学后面满头大汗,上课时躲在角落里看她们欢快地跳皮筋,捉迷藏。可为了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从来都不跟你说。
学前班第一次考试,我第一个交卷。年仅4岁的我根本无心向学,课还没教完,教科书就被我撕来折纸飞机。于是我考60分。于是我连6和0都分不清楚。于是我以为我考了两个零。我一路从学校哭到家里,直接钻进菜园子里找到正在浇菜的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你的衣角说:“都是你,都是你不给我生个哥哥。他们有哥哥他们都打100分,我没有哥哥我考了两个0。”现在想来当时的我真是奇才,居然可以想到如此绝妙地借口来堵你的嘴。
从二年级开始我成级飞速上升。因为我受不了你拿着我画满叉的试卷给我讲毛主席或者周总理的故事。班主任因为我在一场考试中一个动词解释得与字典无异而夸我是天才儿童,语文竞赛,数学竞赛,作文竞赛,这些奖项我统统包揽。那些从前排挤我的人在不知不觉全站在我这边对着我无比谄媚。你看,你绝对想不到,年仅6岁的我,就经历了如此现实残酷的事情。
3.你看你,偏心那么明显,几乎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弟弟。
他被你宠得4岁的时候连0都不会画,二加二等于几都不知道,8岁的时候说话还奶声奶气。还堂而皇之对自己的偏心解释说:“如果连我都不喜欢你弟弟,那他就没人喜欢了。”
于是,即使爸爸有时候会很凶,会打我屁股,我还是决定联合他来孤立你们。可惜我们家庭人口分布太过均匀,纵使这样我们也只是势均力敌。我只好跟你划清界限,说弟弟是你的儿子,我是爸爸的女儿。你看爸爸多帅,比起肥胖脸上布满色斑中年白头的你,他真是又年轻又英俊。正因为这样,每当我照镜子的时候都要抱怨,都是因为你不够优异的基因掺入爸爸的染色体,才会导致现在的我眼睛不够大,眉毛不够长,牙齿不够整齐,还平胸。
每年我过生日你都有忙乎一整天把菜碗摆满一桌子,弟弟过生日却刻意忽略。即使这样做你也休想笼络我。谁都知道弟弟的生日是在年三十,大鱼大肉之余还有双份理由收红包。况且你看你那些桌子菜,从小就莫明其妙不吃荤的我只能夹几片菜叶子。你还装模作样地说:“吃啊女儿,挑食会影响发育的。”可你明明知道我讨厌那些肉!
4.03年时候我大三,被分到深圳一家公司实习。送我上车的时候你和弟弟假惺惺地抹眼泪,我坐在火车里偷笑,终于可以逃出你的的魔掌放肆一番了。
到深圳后一个星期才打电话给你,公司看了我的推荐信说让我从基层做起,你却在那边吹嘘,各路奔走相告说你女儿在深圳做管理。你可知道我每天都要站在车间的流水线上重复同甘共一个动作不下两千次?
一个月后我升职做线长,也就是管理流水线的高级工人。你又对外界放话说你女儿升主管了,手下几百人。我真是对你的虚荣佩服得五体投地。
时至5月,我真的成为部门主管的时候,非典却在一夜之间袭卷全中国。深圳成了重灾区。公司隔绝与外界的任何联系。我看着隔着围墙来探望家人的父亲,母亲,或者妻子,第一次哭着给你打电话,对着话筒喊:“妈,我要回家。”
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害怕非典那种可以莫明其妙并很突然地夺走我生命的玩意,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害怕在这场瘟疫里,我会来不及看到你已经满布皱纹的脸,来不及指控这么多年你对弟弟的偏心和对我的不公,来不及再在吃饭的时候把不喜欢的菜全抱负似的扔进你的碗里,来不及在你面前炫耀我现一个月的工资足够你一年的开销。
你看你,都是你的错。因为你的不公平,让我对你的感情压抑了这么多年以后,要承认,就非得遇上这种足以构成生离死别的意外。你我那边哽咽着让我回去,我真想一下穿过电话线扑以你怀里,跟你说一句二十年来最肉麻的话:“妈妈,我好想你。”
5.03年7月,非典势头稍弱我便买了车票日夜兼程地赶赴你的身边。
你还是一样,摆弄一桌子我不爱吃的菜,然后一样一样地堆到我的碗里。我还像从前一样,再一样一样地丢给你。
后来你一直让我陪你去还愿,我对你的愿望已失去好奇,总是翻个白眼说:“不是吧妈,你一把年纪了还信这个?”然后你便悻悻离开,会维持一段时间只字不提。
但是前不久你又重提此事,我便觉得奇怪了,什么愿望可以让你铭记这么久,还愿,那该是实现了吧?
后为从爸爸那里得知,有一个傻女人,在03年7月非典如火如荼的时候,她不听丈夫劝阻,独自一人走了十几里山路去一个传说有求必应的古寺里参拜。她的愿望是,让她女儿平安回来,她可以折寿十年。
你真是傻,已年近五十了怎么可以随便在佛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万一佛祖言出必行,你岂不是要用十年光阴换回一个与你争斗了二十余年的女儿?
于是我跟你说,我陪你去还愿,但我不出现在佛祖面前。他看不到便不能确定我是否平安归来,他不能确定的话就不会轻易拿走你那本应用来安享的十年。
你摸摸我的头说我傻。我就是傻。傻得像你一样。讨厌你很多地方是因为那些特点与我太相近。就像一面镜子,那样清楚地映照出我的短处。比如,倔强,比如,虚荣,比如,总是试图掩饰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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