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薇
儿子对父亲说:“爸,我该念的书都念完了,我不欠你了。”父亲垂下了浑浊的眼眸,原本停止的脊背此时此刻显得有些佝偻,满是老茧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足足沉默了七分钟后,才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中学的我还沉浸在青葱岁月建筑的城堡中,固执、偏拗又有着缠绕满身的锐利的叛逆刺藤。“吧,我要上高中,我不欠你什么了。”那一刻的我仿佛被荆棘包围的幼童一般,竭尽全力去伤害那个名为父亲存在的苍老男人。我通红着脸庞,面上挂着不甘的泪水,哪怕筋疲力尽还在向那发间参杂着白发的男人嘶吼着,好像要与他同归于尽般尖叫着荼毒他,而自己却又摆出一张无辜孩童的面孔,来掩饰丑恶的嘴脸。于是,那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在抬起他宽厚的手掌,落在我满是泪水的脸旁边时,他额间暴起的青筋在脸上勒出了鲜明的印记。之后,他抿起苍白而干裂的嘴唇,极力拉高他那因生气而下扯得嘴角,不算坚挺的鼻中呼着粗气,脖间骤然窜起的红潮直冲额头。大概沉默了漫长的七分钟后。愤愤放下因暴怒而不断颤抖的手掌,低下的头颅埋在暗黑的阴影里,缓缓吐出一句令我不知所措的话语——你,欠我什么了?
然而,直到高三的我还没有对那个问题给予答复,我欠父亲什么?我又该回报他什么?
一个从出生就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的照顾自己,无私无悔的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予自己的人,自己欠他什么呢?在那足足沉默的七分钟里,自己又何曾意识到,那个满鬓斑白的男人是怎样一点点计算着、衡量着、审度着自己不负责任的未来,而那之后,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又是怎样为自己歇斯底里的未来付出汗水与辛劳的呢?父亲一定会和蔼的笑笑,轻柔的抚着我的发,缓缓的告诉我“不过多呆几个小时罢了。”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那七分钟的分秒里,每一刻都珍藏着那个作为父亲的男人最为深沉的爱意,沉重的如同青山一般,宽广的如同沧海一样,清澈的与天空如出一辙。
是了,我欠了父亲遍野的青山、浩瀚的沧海、无垠的蓝天——那是仅仅七分钟的爱啊!
在那钟表旋转的‘滴答’声里,我从未沉寂下来,思考着自己的决定会给父亲带来多大的负担;也从未给过父亲哪怕一刻钟的爱意。我想,也许我可以分出这七分钟的一分钟,去仔细观察一下父亲鬓角的白发,然后关切的问一句:“爸,工作别太辛苦了。”也许,我还可以再分出30秒,哦,不不、15秒就够了,然后亲手为父亲削个奇形怪状的苹果,等着父亲弯起眼角的皱纹,笑着对我说:“这苹果真丑。”也许,我还可以……
那么,儿子你又欠了你父亲什么呢?而你又是怎样大言不惭的告诉那个为你白了发的男人,我不欠你的呢?是时候安静下来了,于是当你真真正正的为你的父亲,沉默七分钟之后,你或许就会发现,那个为你华发早生的男人,倾尽一生,也不过时换你短短七分钟罢了。